康乾帝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。
他看着苏棠宁那副委屈的模样，又想起方才茶楼上裴砚之的暴怒，心中的天平已然倾斜。
沉声问道：“苏氏，那话本里的故事可是真的？裴爱卿他，当真对你做过那些行径？”
他问得含蓄，但所指无疑是话本里描述的殴打虐待。
苏棠宁身体猛地一抖，头摇得像拨浪鼓，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：“不！不是的！老爷！那都是妾身瞎编的！为了博人眼球胡乱写的！夫君他待妾身极好！真的！请老爷明鉴！”
她矢口否认，语气急切，可那眼神里的闪烁，落在康乾帝眼中，分明就是被威胁后不敢说真话的铁证！
“夫人！你……”裴砚之见她竟如此颠倒黑白，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，还摆出这副受害者的姿态，气得眼前发黑，忍不住就要开口反驳。
“住口！”康乾帝冷冷地打断了他，带着明显的不悦，“朕在问苏氏，轮不到你插嘴！”
他转而再次看向苏棠宁，“苏氏，欺君可是重罪。朕再问你一次，方才你所说，句句属实？那话本故事，纯属虚构？裴爱卿待你，当真无有亏欠？”
苏棠宁的眼泪流得更凶了，她紧紧咬着下唇，身体抖得厉害。
张了张嘴，似乎想说什么，最终却只是低下头，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啜泣道：“妾身不敢欺瞒老爷……”
【当然不是真的！可我要的就是你信它是真的！证据？呵，早就备好了，是时候也该派上用场了……】
她低垂的眼睫，掩盖住眸底一闪而过的算计。
这心声传入裴砚之耳中，如同一记重锤，砸得他浑身冰冷。
他看着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，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。
她连“证据”都准备好了！
今日，她是铁了心要把他钉死在耻辱柱上！
空气凝滞得如同灌了铅，苏棠宁说完，在众人的注视下，手指缓缓搭上自己窄袖的边缘，一点一点向上挽起。
袖子褪过腕骨，一道刺目的红痕骤然暴露。
那疤足有三寸长，像一条丑陋的蜈蚣，刚刚落痂不久，新生的皮肉呈现出一种带着血丝的鲜红。
“世子的俸禄，尽数贴补了晋王府的爱妾叶绾璃姑娘，”苏棠宁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，“妾身分文未得。”
她眼睫低垂，目光落在疤痕上，仿佛被那红色灼伤，又飞快地移开，“这伤，便是世子盛怒之下所赐。新婚第七日，争执间推搡于桌案，不慎为案上利刃所划。”
目光转向裴砚之，那里面盛满了水光，却又异常平静，像结了冰的湖面：“世子爷，妾身所言，可有半字虚假？”
裴砚之脸色铁青，额角青筋突突直跳，一股邪火直冲顶门。
周遭投来的目光，惊疑、鄙夷、难以置信……像无数根烧红的针，密密麻麻扎在他身上。
“苏棠宁！”裴砚之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生生挤出来的，“你颠倒黑白！分明是你先对本世子动手！若非你当日疯妇般扑上来撕打，本世子岂会……”
“动手？”苏棠宁像是被这两个字狠狠刺伤，眼中强忍的泪水瞬间决堤。
她飞快地从袖中扯出一方素帕按在眼下，那帕子昨夜在姜汁里浸透了，辛辣的气味直冲眼底，泪水汹涌，毫无破绽。
抬起那张瞬间布满泪痕的脸，声音哽咽，“世子！我待你一片痴心，天地可鉴！嫁入侯府，晨昏定省，侍奉母亲，打理中馈，何曾有过半分懈怠？一颗心，尽数系在世子身上，唯恐你有半点不适，你竟说我舍得对你动手？”
“那日……妾身只是听闻世子又去见了叶姑娘，一时情急，言语间失了分寸，或许情难自禁之下，碰了世子一下衣袖。世子，你告诉我，那也算‘动手’吗？
至于世子口中所谓的撕打，妾身弱质女流，肩不能扛手不能提，如何能伤得了习武多年的世子分毫？当日在场仆妇皆可作证！妾身腕上刀伤深可见骨，府医连夜救治，记录在案。世子口口声声说妾身伤了你，若真如世子所言，妾身害得世子受伤，那为何府医案脉记录中，不见半页为世子疗伤的记载？
世子伤在何处？伤得如何？为何不请府医诊治？难道堂堂昭平侯世子，受了伤竟要藏着掖着，讳疾忌医不成？”
一连串的质问，如同连珠炮，打得裴砚之措手不及。
他张了张嘴，喉咙里却像塞了一团烧红的烙铁，灼痛得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伤在何处？大腿内侧！
那是何等私密的位置！
那日被这女人状似无意实则阴狠地重重撞在桌角，留下的淤青深紫一片，位置刁钻。
这种伤，如何能宣之于口？如何能请府医查看？
一旦传扬出去，他裴砚之的脸面还要不要了？
“我……”裴砚之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，在四周越来越鄙夷的目光逼视下，他只觉得脸上像是被人狠狠扇了几巴掌，火辣辣地疼。
他死死瞪着苏棠宁，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，这个女人今日是有备而来，每一句话，每一个眼神，甚至每一滴泪，都是刀刀要将他钉死在耻辱柱上！
那份哑口无言，落在旁人眼中，无异于坐实了苏棠宁的指控。
苏棠宁微微垂着头，用帕子掩着口鼻，肩膀还在轻轻颤抖，似乎伤心到了极点。
然而，在素帕掩盖下，无人看见她唇角飞快地向上弯了一下。
成了！
裴砚之无法自证！
这盆苛待正室甚至动手伤人的脏水，他今日是无论如何也洗不干净了！
和离，势在必行！
就在这时，康乾帝终于放下了手中那盏已经凉透的茶。
他抬起眼，目光落在苏棠宁身上。
那目光并不锐利，却带着一种压力，让苏棠宁心头猛地一跳。
“苏氏，今日之事，你受委屈了。”他顿了顿，目光掠过苏棠宁手腕上那道刺目的疤痕，又瞥了一眼无言以对的裴砚之，语气平淡地听不出喜怒，“事已至此，你可有何诉求？是想要朕为你做主，严惩这不悌不义之人？还是……”
皇帝的语速很慢，每一个字都敲在苏棠宁的心上。
来了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