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的酒吧里,霓虹在酒杯里晃出细碎的光。江毅推开玻璃门时,顾北笙正举着酒杯朝他挥手,衬衫领口松垮地敞着,眼下的黑眼圈确实够显眼。
“大忙人可算来了。”顾北笙往旁边挪了挪,给江毅腾出位置。
江毅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,白色西装领口微敞,露出一截锁骨。“彼此彼此,”他拿起酒杯轻碰,“你这熊猫眼,是把设计稿当宵夜啃了?”
顾北笙笑出声:“还不是被新来的一个丫头片子逼的。”他灌了口酒,“那小姑娘是真敢说,我让她改设计,她瞪着眼睛问我‘你确定这审美没过时?’”
江毅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,眼前忽然闪过程曦的脸——她被批评时红着眼圈却倔强抿唇的样子,加班到深夜时指尖在键盘上翻飞的样子,还有被冤枉时明明委屈得发抖,却仍挺直脊背的样子。
“想什么呢?”顾北笙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,“哎,你们公司那个程曦,不是她闺蜜吗?那丫头怎么样?”
江毅把酒杯凑到唇边,酒液的辛辣漫过舌尖:“喝酒吧。”
顾北笙挑眉,却没再追问。两个老同学碰着杯,沉默里藏着各自的心事。
后半夜,代驾把车停在公寓楼下。江毅脚步发沉地走进电梯,回到家就把自己摔在沙发上。外套滑落在地,,他随手掏出自己口袋里的薄荷糖,这香气把他带入到了另一个世界,此时他盯着天花板,脑海里像放电影——程曦道歉时认真的眼神,加班时专注的侧脸,还有她笑起来时,眼里像落了星星。
他忽然低低地笑了,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膝盖。这个女孩身上有种韧劲,像初春的野草,看着柔弱,却在石缝里也能冒出绿芽。
为什么总想靠近她?江毅晃了晃发沉的脑袋,或许,是在她眼里,看到了自己早已丢失的东西吧。
夜风卷着窗棂呜呜作响,江毅在梦中坠入一片浓黑。头痛像无数根针在扎,他穿着蓝白校服,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漆黑的街道上,路灯的光晕在他脚边碎成光斑。画面猛地一转,是露营地的篝火——年轻的父母正笑着递烤肠,他张开嘴想喊“爸爸、妈妈”,喉咙却像被堵住,发不出一点声音。他疯了似的往前跑,直到双腿发软栽倒在地,才猛然惊醒。
额前的碎发全被冷汗浸湿,他喘着粗气摸开床头灯,暖黄的光线下,指节因为用力攥着床单而泛白。他蜷起膝盖,把脸埋进臂弯,压抑的呜咽声在空荡的房间里轻轻回荡。
第二天,上海被一场冷雨浇透了。行人裹紧外套缩着脖子,江毅办公室的落地窗上,雨珠顺着玻璃蜿蜒而下,像一道道泪痕。
程曦和李昕沐挤在公交后排,车窗上的雾气被程曦的指尖划出一道痕。她望着窗外模糊的街景,昨晚的噩梦又缠了上来——母亲的哭喊和追债人的吼声在耳边盘旋,头又开始隐隐作痛。
“还难受吗?”李昕沐碰了碰她的手背,冰凉的。
程曦摇摇头,指尖在玻璃上画着圈:“可能有点着凉。”
到了公司,程曦刚坐下打开电脑,就感觉一道目光扫过来。于诗雅坐在斜对面,嘴角撇着,眼里的蔑视藏都藏不住。程曦没理会,点开文档开始工作——那些乱七八糟的眼神,她没空在意。
走廊里传来脚步声,江毅打着黑伞走进来,裤脚沾了点泥点。他抬头时,目光恰好落在程曦的工位,她正低头敲键盘,侧脸在台灯下显得格外安静。他顿了顿,转身走进了办公室。
雨还在下,敲得窗户嗒嗒响,像在为谁的心事伴奏。
江毅的皮鞋刚踏入大厅,鞋跟敲击地面的脆响就压过了键盘声。“下周举办文创方案设计大赛,”他站在前台旁,声音透过空气砸在每个人心上,“胜出者,随我去米兰参加国际赛事。”
人群里顿时起了骚动,有人手里的笔“啪”地掉在桌上:“米兰?!”程曦的指尖在键盘上停了半秒,抬头时,恰好撞见江毅扫过来的目光——那眼神里藏着点期待,像在说“别错过”。她咬了咬下唇,点开空白文档的手稳了稳,就算比不过韩钰婷,至少要写出能看的东西。
茶水间的门被推开时,韩钰婷正对着饮水机接水,玻璃杯里的气泡滋滋往上冒。于诗雅的香水味先一步飘进来,甜得发腻。
“钰婷。”于诗雅的声音裹着笑,却像冰锥子扎人。
韩钰婷没回头,指尖按着出水键:“有事吗。”
“当年在星创,”于诗雅慢悠悠走到她身后,“你为了抢那个转正名额,在暗巷里塞给裁判的钱,是三沓还是四沓来着?”
韩钰婷的手猛地一颤,热水漫过杯口,烫在手腕上。她转身时,脸色比衬衫还白:“你想干什么?”
于诗雅晃了晃手机,屏幕上的照片在灯光下泛着冷光——几年前的暗巷里,年轻的韩钰婷正把牛皮纸信封往裁判手里塞,侧脸的紧张被拍得一清二楚。“下周比赛,”她把手机揣回包里,红指甲划过韩钰婷的水杯边缘,“程曦交稿时,你就说她抄了你在星创的旧方案。”
“不可能。”韩钰婷攥紧杯子,指节泛白,“你害我一次还不够?”
“不够啊。”于诗雅笑得更甜了,指尖突然用力按住她的手背,迫使她握紧发烫的玻璃杯,“这照片要是流到江毅桌上,你说他还会留你吗?毕竟咱们公司最恨‘不干净’的人,不是吗?”于诗雅轻轻拍了拍韩钰婷的背。
热水透过杯壁烫进皮肤,韩钰婷猛地抽回手,玻璃杯“哐当”撞在台面上,水洒了一地。于诗雅看着她泛红的手腕,转身时裙摆扫过水渍,留下一串湿脚印:“想清楚哦,后天比赛就截止了。”
门合上的瞬间,韩钰婷抓起杯子狠狠砸在墙上。玻璃碎片混着水溅得到处都是,她盯着地上的照片残影,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——原来有些人,是真的能把别人的软肋攥在手里一辈子。
程曦把自己泡在工作里,键盘被敲得发烫,每个字符都像是蘸着执念落在屏幕上。白天不够用,就把黑夜撕成碎片拼进来——加班到凌晨回家,冷水拍过脸就能撑着写两页草稿,中午啃着便利店的夹心面包,碎屑粘在嘴角也顾不上擦,困了就伏在桌上,胳膊底下压着的方案纸被体温烘得发皱,二十分钟后猛地抬头,眼里的红血丝比草稿上的修改痕迹还醒目。
周六晚上十一点半,整栋办公楼陷在墨色里,只有程曦的工位亮着盏台灯,光晕在她周围圈出一小片暖黄。她裹着件旧风衣,后背在灯光下弯成一道疲惫的弧,指尖在键盘上慢下来,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。冷风从窗缝钻进来,她打了个寒噤,正要伸手去够桌边的咖啡,鼻尖突然钻进一缕清冽的薄荷香——不是空气清新剂的甜腻,是带着点微苦的、很干净的味道。
她猛地抬头,撞进江毅深不见底的眼。
“江、江总。”她慌忙直起身,风衣滑到肘弯,露出的小臂上还沾着片面包屑,“我……这就走。”
江毅没说话,目光扫过她堆成小山的草稿,又落回她沾着困意的眼,眉峰微蹙,像平时发现工作疏漏时的样子。他忽然抬起手,西装袖口往下滑了滑,露出半截冷白的手腕,指尖捏着颗薄荷糖——蓝白相间的糖纸,在昏暗里泛着细碎的光,正是她加班时总在桌角发现的那种。
“啪。”他指尖一松,糖落在键盘边,糖纸与塑料碰撞的轻响,在空荡的大厅里格外清晰。
程曦的心跳漏了一拍。她记得第一次发现这糖时,以为是保洁阿姨落下的;第二次在深夜的茶水间看到,以为是公用的;直到某次加班抬头,撞见江毅的手指从她桌角收回,才后知后觉——这糖,总在她熬不住的时候出现。
“看天气预报了?”江毅开口,声线比平时沉,带着点深夜的沙哑,却依旧是公事公办的调子,“有雨。”
程曦捏着那颗糖,糖纸的凉意透过指尖漫上来,她突然有点不敢抬头:“没、没看……我打车就行。”
“这个点,去你住的那片,叫车要等四十五分钟。”江毅抬腕看表,黑色表带勒着他凸起的腕骨,语气平淡得像在汇报工作进度,“收拾东西。”
程曦攥紧了那颗糖,糖纸被捏得发皱,清冽的薄荷香从指缝钻出来,钻进鼻腔时带着点微麻的痒。她忽然想起某次加班到凌晨,也是这样的薄荷香把她从困意里拽出来,抬头时只看到江毅转身的背影,白衬衫后领沾着点月光。
“那……麻烦您了。”她小声说,指尖无意识地摩擦着糖纸。
江毅没应声,转身往电梯口走,风衣下摆扫过地面,带起的风里,似乎也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薄荷味。程曦看着他的背影,把糖塞进卫衣口袋,指尖能摸到那点小小的凸起——原来有些关心,从不用语言说破,只用一颗糖的温度,悄悄落在加班的深夜里。
车里很安静,只有雨刷器来回摆动的轻响。程曦靠着车窗,连打了三个哈欠,眼角沁出点生理性的湿意。
“感冒了?”江毅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,目光没离开前方的路,语气却比平时软了些。
“没、没有,”程曦慌忙别过脸,看向窗外被雨水打湿的霓虹,“就是有点着凉。”她指尖在口袋里摸了摸,掏出那颗薄荷糖,蓝白糖纸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。
撕开糖纸的瞬间,清冽的香气漫出来。她捏起糖块放进嘴里,微凉的甜混着点微苦在舌尖炸开——以前她最讨厌薄荷的冲劲,可进了这家公司后,竟慢慢习惯了这味道。就像此刻,嘴里的凉丝丝里,仿佛裹着他不动声色的关照,在这冷飕飕的秋夜里,熨帖得让人心里发暖。
“江总,”她犹豫了好一会儿,声音轻得像羽毛,“您……为什么总带薄荷糖啊?”问完又有点后悔,怕触到他不愿说的事。
江毅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,指关节在黑色真皮上轻轻磕了一下。沉默几秒后,他才开口,声音比车窗外的雨还沉:“薄荷的香气……让人清醒。”他顿了顿,眼角的余光扫过副驾,“也能让人,忘掉些不开心的。”
说到最后几个字时,他的眼睑垂了下来,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,像落了层薄霜。程曦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,突然觉得那片阴影里,藏着许多她不知道的故事。
车里又安静下来,只有薄荷的清香在蔓延。程曦含着糖,感觉那凉意从舌尖一直漫到心里,却奇异地,不觉得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