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两位是从西岐来的吗?”
吕尚眯起眼,望着那两个沉默的身影,手指无意识地互相摩挲着,风卷着沙砾掠过窗布,带起帆布簌簌的声响,却搅不散那两人身上格格不入的沉静:“这荒原上的路,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敢走的。”
“只是路过。”少年抬眼,眸子里竟有与年龄不符的冷光。
吕尚笑了笑,眼角的皱纹里仿佛藏着洞察世事的智慧:“看二位的谈吐举止,倒像是从朝歌来的。”
这句话像投入静水的石子,尤杉和姜玦对视一眼,终是缓缓点了头。
吕尚心里了然,朝歌近来不太平,有身份的人往外走并不稀奇:“往前再走百里,就是西岐地界了。那里民风淳朴,或许能寻个落脚处。”
“多谢老先生好意。”尤杉连忙摆手,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:“我们还有别的去处。”
姜玦已经放下木碗,用布巾擦了擦嘴角,动作利落得像只蓄势待发的小兽。
吕尚看着他们收拾的模样,忽然觉得这两人身上有种奇怪的割裂感,明明穿着最普通的布衣,却有着世家子弟般的从容,明明看起来风尘仆仆,眼神里却藏着未被世事磨平的锐利。
尤杉跟着姜玦走出屋外,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,那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望着他们的方向若有所思。
少女压低声音,轻轻叹了口气:“还是回部落看看吧,我总放心不下妲改。”
姜玦皱眉。
按照时间线,部落或许已经......
但武庚没拿到地图,按理说找不到部落的位置才对。
姜玦看着她紧抿的嘴唇,开口道:“那就去看看,正好确认一下。”
“老先生,我们该走了。”
“这点东西留着路上吃吧。”邑姜捏着温热的布包递给了尤杉,随后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布包递过去,布包里是几块晒干的草药:“这个也拿着,这荒原上瘴气重,要是觉得头晕恶心,煮水喝能缓解些。”
“多谢。”姜玦对着吕尚和邑姜拱了拱手,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:“此恩我们记下了。”
吕尚摆摆手,示意他们不必客气。
“老先生多保重。”尤杉对着吕尚深深鞠了一躬,姜玦拉了拉她的衣袖,示意该出发了,少女随后转身跟上了姜玦的脚步。
两人沿着荒原上的小路往前走,尤杉从背篓里掏出两个麦饼,递了一个给姜玦。麦饼还带着余温,咬在嘴里有些粗糙,却带着谷物特有的清香。风吹过荒原,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,远处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,竟让人暂时忘记了路途的艰险。
“你说,妲改会不会……”尤杉的声音越来越低,后面的话被风吹散在空气中。姜玦咬了口麦饼,沉默了片刻才开口:“我们尽快赶路,到了部落就知道了。”他说得轻描淡写,却悄悄加快了脚步。
尤杉望着他的背影,忽然觉得心里安定了些,无论遇到多少危险,姜玦总是这样冷静沉稳,像一棵大树,为她挡住了不少风雨。
她从背篓里拿出水壶,递给姜玦,看着他喝水时喉结滚动的样子,忽然轻声说:“等找到妲改她们,我们一起去西岐看看好不好?”
姜玦抬起头,阳光在他眼中跳跃,他点了点头,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:“好。”
两人加快了脚步,借着马上消失的太阳光在崎岖的山路上穿行。
尤杉对这条路显然极为熟悉,即使在夜色里也能避开隐藏的陷阱和陡峭的崖壁,姜玦跟在她身后,听着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,心里却隐隐有种不安,就像有什么东西,正悄悄偏离预设的轨道。
天边泛起鱼肚白时,他们终于看到了熟悉的山谷轮廓,尤杉的脚步却忽然顿住,脸色瞬间变得惨白,入口处的守望石倒在地上,上面用暗红色的颜料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奇怪图腾,应该是商军的标记。
“怎么会……”尤杉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:“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?”
姜玦一把拉住想要冲进去的她,指了指地上的脚印:“人刚走没多久,地上的马蹄印还很清晰。”他蹲下身,仔细查看那些杂乱的痕迹:“至少有五十个人,带着车马。”
看着尤杉痛苦的样子,姜玦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,那些商军能找到隐藏的部落,或许是武庚,他虽然没拿到完整的地图,可却在走的时候沿途做了标记。尤杉猛地抬起头,泪水混着脸上的灰尘滑落,在脸颊上冲出两道清晰的痕迹:“是我害了他们……我以为能改变这一切的……”
尤杉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,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。
就在这时,旁边的灌木丛忽然动了动,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滚了出来,看到尤杉时,那人先是愣住,随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,声音嘶哑地喊:“神女!您快走!别回去!”
是部落里负责放哨的阿木,他的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,脸上全是血污,只有那双眼睛还亮着,透着劫后余生的惊恐。
尤杉连忙冲过去扶住他,声音里带着哭腔:“阿木!部落里到底怎么了?妲改呢?其他人呢?”
“都……都被带走了……”阿木咳着血,断断续续地说:“商军昨天突然杀过来,他们把能带走的都抢走了,不能带走的……都烧了……”
尤杉只觉得天旋地转,扶着阿木的手止不住地发抖:“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?”
“不知道……”阿木痛苦地摇头:“他们就像长了眼睛一样,直接冲进了我们的聚居地。首领让我们分头突围,自己带着人引开了大部分商军……”说到这里,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卷起来的兽皮,颤抖着递到尤杉面前:“这是妲改抓前让我交给您的,她说您看到就知道了。”
尤杉接过兽皮,指尖触到那粗糙的表面时,忽然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,姜玦看她脸色苍白如纸,伸手替她展开了兽皮。
月光下,只见上面用炭笔勾勒着几个歪歪扭扭的符号,旁边还画着一个简易的地图,标记着部落最重要的几件祭祀用品藏在何处。
“是迁徙的标记……”尤杉的声音轻得像耳语,她总觉得只要自己足够努力,就能护住族人,就能改变那个早已注定的结局:“明明已经早就做好了打算......”
阿木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,拉了拉尤杉的衣角,刚想开口说些什么,突然毫无征兆的倒在了地上,也算是撑到了见神女的最后一面。
尤杉接过那张薄薄的兽皮,指尖轻轻抚过上面妲改独特的笔迹,忽然觉得这张皮子重逾千斤:“我们走吧。”尤杉将兽皮小心翼翼地折好,放进贴身的布袋里:“去东边找剩下的族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