葫芦里的死寂只维持的了片刻,随即爆发出山夔那响彻山股的咆哮:
“业……业报骨骰?”
“老杂毛!你……你太阴险了!这东西上带有因果力,本座如何……如何施展手段?!”
长虹发面无表情,手指摩挲着惨白的骰盅:
“手段?在“公平”面前一切手段都只会引火烧身。怎的?面对一个凡人小子,你堂堂山夔大人还要使手段?莫不是怕了?”
“怕?放屁!本座会怕一个毛头小?”山夔的声音明显有点色厉内荏:“赌!就赌这个!本座不信,就凭本座几千年赌运岂会输给一介凡人!”
“行,爽快!”
长虹发将骰盅和骰子放到一块平整的青石板上。
那幽冥骰盅一落地,周围光线都变得暗淡许多。一股无形的肃穆和裁决之意弥漫开来。
“规则很简单!三个骰子比大小!”
长虹发声如古井,“三局两胜,点大者赢。也报骰前,一切手段,千术,幻术皆无效。强行施展者,招业火反噬,形神俱毁!”
“双方有何异议?”
“没有!”洪鹰因为输了也没有负担,所以回答的很干脆。
“……没有!”葫芦里半天传来一声闷响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憋屈。
第一局
“山夔,你为千年前的前辈,第一局就由你先开!”长虹发对着葫芦说。
“哼!看本座的!”山夔仿若隔着葫芦发力,那骰盅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起,上下左右摇晃。骰盅子在盅内飞速旋转,隐隐有风雷之声。
“开!”
随着一声暴喝。
骰盅啪的一声落在青石板上,盅盖自行打开。
五,五,四!
十四点!
“哈哈哈!看到没小子,本座的运气始终都是好的!”山夔在葫芦里放声大笑。震的葫芦嗡嗡作响。
尽管洪鹰没有心理负担,此时也是心底一沉。
十四点,自己必须得投出大于十四点的点数才行。
他学着山夔摇骰盅的样子上下左右不停的摇晃起来。口中默念:
“祖宗保佑!家乡父老乡亲保佑!”
“开!”
随着一声令下放下骰盅!
盖子自动打开。
二,四,四!
十点!
“哈哈哈!十点!本座赢了!你小子手气不行,本座今天赢定了!你等着给本大爷当点心吧。”
“第二局,该你了小子!”
输了第一局,洪鹰内心多少有些压力。
他努力平复了心情,刨除杂念上前。一心只想着家乡重建的美好,骰盅飞快旋转几下,落下,开盖。
二,四,六!
十二点!
依旧是个普通的点数。
“哈哈哈,小子你手气太臭了!看本大爷给你来个最大的点。六,六,六!豹子!”
山夔信心爆棚,再次拿起骰盅,气势比上次更胜,声势更惊人。
骰盅掀开——
一,一,二!
寂静!死一般的寂静!
葫芦里山夔的笑声戛然而止。像被掐住了脖子。
小的不能再小的点。
洪鹰也是一愣,自己虽然不懂赌博,但是多少还是有些见识。
四点,在骰子比点里是小的不能再小的点数了。堂堂上古大妖,竟然骰出极品小点。
洪鹰愣住了,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!四点?!这…这怎么可能?堂堂上古大妖,掷出了四点?
长虹发捋着胡须,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,慢悠悠道:“第二局,洪鹰,十二点;山夔,四点。洪鹰胜。”
“不可能!!”葫芦猛地炸开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,疯狂震颤,“作弊!一定是作弊!本座怎么可能只掷出四点?!老杂毛!是你动了手脚!”
长虹发冷哼一声,指尖在葫芦上一点,一道金光闪过,葫芦的震动立刻被强行压制,山夔的咆哮也变成了痛苦的闷哼。
“业报骰前,众生平等。你戾气缠身,业力深重,影响自身气运,怨得谁来?此乃天意,亦是公平。洪鹰胜,毋庸置疑。现在,一比一平。”
第三局,决胜局!
气氛瞬间凝固。整个小院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和透过葫芦传出的粗重的喘息声。
洪鹰的心也悬到嗓子眼。平局!
只剩最后一把决定胜负了。赢了能得到一个帮助建设家乡的强大助力输了,后果也不堪设想。长虹发虽然厉害,但是赌约是业报骰盅立下的,他也不能强行干预。
“夔爷,第三局又该您了!”洪鹰看似在提醒,其实是内心激荡无法平复。
“吼————!”山夔一声怒吼,“闭嘴!看本座……本座一定赢!”
骰盅再次翻飞!这一出次山夔倾注全部精神力,葫芦表面泛起一层微微的红光。
骰盅变得沉重而缓慢好似有千斤之重。
许久,骰盅才“咚”的一声落下。
“开”山夔声势力竭的嘶吼。
盅盖掀开——
六,六,六!
极品豹子!一个大得被能在大天牌。
洪鹰悬着的心终于死了!一屁股坐在了地上,垂头不语!
“哈哈哈!哈哈哈!”葫芦里传来了山夔那放肆的笑声,像是对洪鹰的嘲弄“”一般。
洪鹰瘫坐在地,望着那三枚刺目的六点骨骰,只觉浑身力气都被抽空。
山夔的狂笑在葫芦里嗡嗡震荡,震得他耳膜生疼,震得他心胆俱裂——输了!十年役使的赌约落空,自由近在咫尺的凶妖即将破封!
“哈哈哈!天意!本座就说今日鸿运当头!老杂毛,还不快放本座出来!待本座先吞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打打牙祭!”
山夔的声音充满了嗜血的狂喜和迫不及待。
长虹发却纹丝未动。
他那双深邃的眼睛,平静无波地注视着青石板上那三颗鲜红的六点骨骰,仿佛在看一场早已预知的闹剧。
嘴角,甚至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、近乎怜悯的弧度。
他缓缓走近洪鹰身旁,右手一闪。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块非金非铁的刀币一样的东西递到洪鹰面前:
“这个你拿着,兴许有用!”
“它只不过是骰出一个天牌豹子,你同样骰出一个天牌,不就好了。那样就算不比总点数,也是一个平静。无非是赌局作罢!”
洪鹰茫然接过那枚冰凉的刀币,非金非铁,入手沉甸,上面刻着些从未见过的古老纹路。
长虹发的话如同溺水时抓住的稻草——“骰出一个天牌豹子……平局……”
他混沌的脑海中只抓住了这唯一的生路。
山夔的狂笑还在葫芦里嗡嗡作响,催促着长虹发放它出来撕碎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。
洪鹰深吸一口气,将所有的绝望、恐惧以及对家乡重建的渺茫希望,都灌注在握紧骰盅的右手上。
那枚冰冷的刀币紧贴掌心,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瞬间,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。
“最后一次……祖宗保佑!乡亲们保佑!”
洪鹰闭上眼,不再想胜负,心中只剩下重建家园后那片安宁祥和的景象。他猛地抄起骰盅!
就在骰盅离地的刹那,一股难以言喻的、仿佛源自亘古的肃穆气息,如同水波般以洪鹰为中心无声荡漾开。
这气息并非法力波动,凡人如洪鹰毫无所觉,却让狂笑的山夔如同被掐住喉咙,笑声戛然而止!
葫芦剧烈一颤,表面红光瞬间熄灭。
一旁的长虹发,眼底深处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惊异与了然交织的光芒。
他死死盯着洪鹰身后——那里,一个极其淡薄、稍纵即逝的虚影一闪而过!
那虚影身着古朴粗糙的冠服,面容模糊不清,唯有一股裁决天地、明辨是非的凛然神威沛然而出!
这神威并非针对凡俗,却让感知到的存在灵魂战栗。
山夔庞大的精神意念如同被冻结,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恐惧让它几乎窒息!
它认出来了,那是……那是上古的气息?!这老杂毛给的刀币……难道是……
洪鹰对此一无所知,他只是凭着胸中一股不屈的执念,将骰盅摇得呼呼生风。
“开——!”
骰盅重重落下!
盅盖弹开。
六!六!六!
三枚猩红的六点,如同三只冰冷的眼睛,静静地躺在惨白的骨骰之上!
死寂!
比前两次更彻底的死寂笼罩了小院。
洪鹰看着那三个六点,又看看山夔之前摇出的三个六点,巨大的冲击让他一时失语,只是呆呆地站着。
长虹发率先打破了沉默,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:
“六六六,对六六六。点数相同,三局……平手。赌约……作罢!”
最后两个字,他说得意味深长,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那枚被洪鹰握在手中的刀币。
“平……平手?”
葫芦里,山夔的声音没有了之前的狂傲,只剩下一种惊魂未定的嘶哑和难以置信的茫然。
那恐怖的圣者气息虽然消失,但烙印在它神魂深处的威慑犹在。
此刻它抓住这“赌约作罢”的由头,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,立刻嘶吼道:
“平手!对!平手!老杂毛!赌约作罢!按照约定,你不能再困着本座!放我出来!快放我出来!”
它的声音急切,甚至带上了一丝连它自己都未曾察觉的……祈求意味。
长虹发并未立刻动作,只是平静地看着那剧烈震颤的葫芦。
他的眼神深邃,仿佛穿透葫芦壁,直视着里面那色厉内荏的上古凶妖,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。
山夔被这目光看得一阵心悸,方才那恐怖的虚影与长虹发此刻深不可测的眼神重叠,让它凶焰尽敛。
它猛地想起洪鹰掷出豹子时那股让它灵魂都为之冻结的裁决气息,想起长虹发递出那枚古怪刀币的动作……这绝不是巧合!
这小子背后站着的东西,或者说这老杂毛安排的东西,它惹不起!
就在山夔心念急转,权衡利弊,甚至开始考虑是否要认栽服软之时,
洪鹰的声音响起了,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,却异常诚恳:
“夔爷,”
洪鹰对着葫芦拱了拱手。
脸上没有胜利者的得意,也没有失败者的沮丧,只有一种近乎朴实的认真,
“赌局平手,是老天爷的意思。小子之前言语或有冲撞,并非本意。”
“小子所求,不过是想为家园尽一份力,寻些出路,让贫困的乡亲们能生活的好一点,有口饭吃。”
他顿了顿,眼神坦荡地看着葫芦:
“小子知道夔爷您神通广大,尤其擅长寻山探宝。小子不敢奢望驱使夔爷,只想……只想请夔爷帮帮忙。”
“咱们……能不能交个朋友?小子必以诚相待!您大才小漏,就能帮助我家乡的乡亲们翻身。日后若能寻得财宝矿脉,重建家园,小子愿与夔爷共享所得!”
洪鹰这番话,没有居高临下的命令,没有阴谋算计的陷阱,只有最直接的困境和最朴素的请求——交个朋友,互相帮忙。
这份在尔虞我诈的几千年斗争中中近乎罕见的赤诚与平等姿态,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,照进了山夔被戾气和算计充斥了数千年的心。
山夔沉默了。
它被困在葫芦里,巨大的独眼闪烁着复杂的光芒。
有对自由的渴望,有对长虹发和那未知圣者的忌惮,有被洪鹰这“交朋友”的提议带来的错愕……以及一丝连它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……触动。
嗜赌、贪婪、凶顽是它的本性吗?
此刻,洪鹰那毫无矫饰的“共享所得”和“以诚相待”,竟让它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、区别于弱肉强食的……“公平”的味道。
这小子,似乎真的和那些满肚子坏水、只想利用它力量的人不一样。曾几何时,无支祁大人待他它亦是如此这般。
而且……这小子背后站着的,是它绝对惹不起的存在。
与其被那老杂毛继续关着,或者拼死反抗引来圣者裁决的业火……不如……
长虹发敏锐地捕捉到了葫芦内山夔气息的微妙变化,那暴戾之气正在被权衡和一丝动摇所取代。
他眼中精光一闪,知道火候已到,沉声开口,如同最终裁定:
“山夔!赌约虽平,但昨夜你欲行凶是实!洪鹰愿以诚相邀,不计前嫌,此乃莫大善意!”
“你修行数千载,莫非连这点机缘与台阶都看不明白?是愿意继续被关在老道这葫芦里消磨凶性,直至业火焚身;”
“还是抓住眼前机缘,结此善缘,以你寻宝之能换取自由与供奉?速速决断!”
长虹发的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,彻底压垮了山夔的犹豫。
自由!供奉!
还有那小子背后可能的滔天背景!最重要的是……这似乎是唯一体面且安全的出路了!
“你可知我刚才给那小子的刀币,身后是什么吗?连我都没报多大希望,可偏偏就能关联上。”
“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,洪鹰小子与我接触也不过是前天的事儿。我来此地,包括遇见你也并非刻意为之。而是洪鹰小子励志要为家乡谋福,我才会来。”
“刚才你我都感应到那股气息了,想必你也能猜到是谁。”
“实话告诉你,我除了在暗三门里有个相宝门的名头,还有一个世人皆不了解的名头,幽律司太史令。”
“”我入门也有百余年也未见祖师爷显现真身,那传承四千多年的刀币,经历几百名传承者,在漫长岁月里从未有过像今天这种反应!”
葫芦猛地一震,山夔那沉闷如雷,却少了几分戾气,多了几分复杂情绪的声音传出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:
“哼!小子……算你走运!本座……本座看你还算顺眼!那……那就依你所言!帮帮你也不是不行!不过……”
它顿了一下,似乎在组织措辞,努力维持最后一点上古大妖的尊严:
“不过本座可不是你驱使的奴仆!是……是朋友!对,朋友相助!寻宝所得,本座要占大头!还有,日后若遇到好赌局……”
“一言为定!”
洪鹰不等它说完,立刻朗声应道,脸上露出真挚的笑容,
“夔爷肯帮忙,便是洪鹰和乡亲们的大恩人!所得矿藏财宝,必不会亏待夔爷!至于赌局……小子虽不精通,但夔爷若有兴致,小子定当奉陪!”
“好!痛快!”
山夔的声音听起来顺畅了不少,甚至隐隐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和解脱,
“老杂毛!你听见了!是这小子自愿与本座结契!还不快放本座出来!本座……本座要透透气!”
长虹发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,手指掐诀,对着黄皮葫芦凌空一点。
“敕!”
葫芦口一道黄光喷薄而出,落在地上,迅速凝聚成形。
正是那山夔异种——人面长臂,黑身有毛,一足反踵,一足如人。
只是此刻它庞大的身躯收敛了许多,眼中的凶光被一种复杂的神色取代,它巨大的独眼先是敬畏地、飞快地瞟了一眼洪鹰手中紧握的刀币(虽然洪鹰自己毫无察觉),然后才看向洪鹰,瓮声瓮气地道:
“小子……洪鹰是吧?本座……山夔!记住你的话!”
洪鹰看着眼前这庞然巨物,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头的悸动,郑重地拱手,朗声道:
“洪鹰,见过山夔前辈!日后重建家园,寻矿觅宝,还请前辈多多指教!你我之约,天地为证!”
一道无形的契约之力随着洪鹰的话语,在业报骰盅残留的裁决气息见证下,悄然生成,将一人一妖暂时维系在了一起。
长虹发捋须而立,看着这奇异而充满变数的组合,眼中闪烁着深邃的光芒。
暗三门的风,似乎要因这枚小小的刀币和这古怪的“友谊”,吹向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