尖锐的头痛像钉子，一锤一锤往沈夜脑仁里敲。意识浮上来，触觉最先恢复——臂弯里沉甸甸地压住一团温暖。
陈曦蜷在他怀里，脸颊贴着他心口，一只手无意识地揪着他的衣襟，指节发白，像怕他在梦里突然消失。她的睫毛像两把蒲扇，随着呼吸轻轻颤动。
沈夜整个人僵住。
记忆碎片一点点拼合：昨夜毒素失控，银针没入皮肤的锐痛，自己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死死攥着她的手腕。喉结艰难地滚了滚，他低头，看见陈曦锁骨处淡红的一圈指印——那是他无意识勒出来的，像她素描本上被橡皮擦破的纸痕。
——她本可以走的。
这个念头像刀锋贴着心脏划过。四年来自我折磨般的试药，他早就习惯独自蜷缩在黑暗里，咬碎牙关等剧痛过去。可这一次，有人留在那片黑暗里，还伸手抱住了他。
沈夜小心翼翼地抬起手，阳光穿过他的指缝，把她的黑发照得近乎透明。他的手指最终没有落下，只是虚虚地描摹她脸颊的轮廓，仿佛在触碰博物馆里那尊她最爱的易碎琉璃展品。
陈曦就在这时动了动，鼻尖蹭过他的胸瞠。沈夜瞬间屏住呼吸，看着她迷迷糊糊地睁眼，琥珀色瞳孔在晨光里像她收藏的蜜蜡镇纸，还裹着未醒的朦胧。
四目相对。
沈夜看见她眼底映出的自己——苍白、脆弱，不再是那个永远游刃有余的沈总。他下意识想逃，却被陈曦一把攥住衣领。
“敢动一下试试？“她刚睡醒的声音沙哑得挠人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胁，仿佛下一刻如果他敢说一个不字，银针便会再一次扎到他的身上。
微风掀起纱帘，温暖的阳光在他们身上游走。沈夜发现自己笑了，这个笑容没有算计，不带锋芒，纯粹得让他自己都陌生。
“早。“他轻声说，嗓音被病痛磨得沙哑，却柔软得不可思议。
陈曦没应声，只抬手按上他的颈动脉。指尖微凉，指腹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，触到皮肤时激起细微的战栗。沈夜能感觉到她在心里默默计数，心脏随着节奏轻颤，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。
“你心跳太快。“她宣布，指尖却没移开。
纱帘被风鼓起又落下，光影交错间，沈夜忽然抓住她的手腕，把她的掌心按在自己心口。
“因为你在。“他说。
不是情话，是事实。
陈曦的指尖仍留在他颈侧，脉搏比正常稍快，却比昨夜平稳太多。她视线从他泛着青灰的眼睑滑到干燥的唇，最后落在他微敞的领口——那里还留着银针拔出后的细小血点，像她设计图上不小心溅落的朱砂颜料。
“解释。“她收回手，声音刻意冷了几分。
沈夜没立刻回答。晨光在他脸上镀了层金边，投下的阴影掩住眼底情绪。他缓慢地支起身，丝绸被单从肩头滑落，露出锁骨下方那片泛着淡青的皮肤——长期注射留下的痕迹，像她废弃草图上被橡皮反复擦拭的污渍。
“R蓝的解毒剂需要定期服用，“他开口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腕间针痕，“但半成品会在体内沉积毒素。“
陈曦的指甲陷进掌心。她早该发现的——那些深夜他独自注射时紧绷的下颌，会议室里突然苍白的脸色，还有永远不离身的松木香氛，现在想来是为了掩盖苦杏仁味。
“四年。“她声音发紧，“你拿自己的身体试药四年，为了救沈墨连命都不要了？“
阳光忽然变得刺眼。沈夜侧过头，喉结滚了一下，颈侧那道淡疤在光线下格外清晰。陈曦想起昨夜他高烧时的呓语——“哥，这次结构是对的……“
“生气？“沈夜突然转回来，唇角勾起一抹虚弱的笑。这笑太熟悉了，是他惯用的伪装，可眼尾那抹红却出卖了他。
陈曦别过脸，盯着床头柜上那本泛黄的笔记。母亲的笔迹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：“膻中、灵台二穴……”
“没有。“她硬邦邦地说，“我为什么要生气？“
床垫突然下陷。沈夜闷哼一声压住心口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。陈曦立刻转身，手已下意识探向他颈侧，却在半空被截住——
沈夜扣住她的手腕，力道不重却不容挣脱。他抬眼，眸子里盛着狡黠的光：“骗你的。“
晨风掀起纱帘，晃碎一室光影。陈曦瞪大眼睛，看见他眼底映着的自己——担忧还没来得及收起，就这样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下。
“陈曦，“沈夜的拇指抚过她腕间跳动的血管，声音轻得像叹息，“你在乎我。“
这不是疑问句。
被单上交错的光忽然变得灼热。陈曦想抽手，却被他顺势带进怀里。沈夜的下巴抵在她发顶，呼吸拂过她耳畔：“让我抱会儿……就一会儿……“
他的心跳透过相贴的胸膛传来，终于不再慌乱。陈曦的手还抵在他胸口，指尖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腔下急促的震动。
“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。“她故意冷着脸，声音却比平时软了三分，“隐瞒病情、以身试药——沈夜，你当自己是钛合金模型？“
沈夜低笑一声，指腹轻轻摩挲她手腕内侧。
“那我……“他突然压低声音，带着病后特有的沙哑，“再装得脆弱一点？“
未等陈曦反应，他猛地翻身将她压在身下。动作牵动了未愈的伤口，他闷哼一声，额头渗出细密汗珠，可手上的力道却不容抗拒。
陈曦的背陷入柔软的床垫，眼前是沈夜放大的脸——苍白，却因为靠近而有了温度。他的呼吸落在她唇畔，带着晨起的潮气，像她熬夜画图时茶杯里升起的热雾。
“沈夜……“她刚开口，就被他用额头抵住。
“别动。“他声音低哑，带着一点孩子气的固执，“就一会儿，听我说——“
“我知道我自私，拿命赌一个不确定的结局。可如果重来一次，我还是会这么选。“他顿了顿，睫毛扫过她的皮肤，痒得让人心颤，“但我怕……怕你以后每次想起我，只记得一个偏执狂。“
陈曦的心口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。
她抬手，指尖穿过他黑发，停在那道旧疤上：“偏执狂也好，傻子也罢，总之别再一个人扛了。“
沈夜没应声，只是更紧地抱住她，像要把她嵌进骨血。晨光在两人交叠的身影上流淌，时间忽然变得很慢很慢。
直到——
“咳！”门口传来刻意的一声。江野棠举着平板，另一只手捂住季辰白眼睛：“那啥……我们来得是不是不太巧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