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雨声逐渐减弱,怀中那具紧绷的身体不可思议地松懈了。
不是全然的放下,更像久绷的弦突然断了,不再抵着她较劲,连那声声压抑的痛哼都低了下去,剩下绵长的呼吸。
可惜高大的身躯向前倾倒时,沈枝意甚至能感觉到他本能地想撑住,被生理上的脱力压垮。
额头抵上她肩窝的刹那,汗湿透了,他试图抬起,但残存的戒备终究敌不过疲惫。
“好久……”他模糊地呢喃,声音轻飘飘的,几乎被雨声吞没,“没这么…暖和过了。”
可这话刚落,沈枝意就感觉到抵在肩窝的头颅极轻地动了动,不是亲昵的蹭靠。
她眼角的余光瞥见,谢珩垂着的睫毛微微颤了颤,像是在克制某种情绪。
甚至,他指节几不可察地蜷了一下。
【系统:当前谢珩好感度-99,新婚夜活着任务已完成】
怎么回事啊,抽风啊系统!-99居然完成了任务……
她的这个随身系统真是垃圾,想到以后在这个世界的漫漫长路,沈枝意悲从心中来。
还没等沈枝意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,只感觉肩膀一沉,是谢珩靠过来的是极限的躯壳。
“沈枝意。”谢珩抵在肩窝,声音闷闷地传来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碾磨出来,浸透了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厌憎,“你们沈家……究竟想干什么?”
【系统:新手指引到此结束,后续宿主可以自行召唤。】
沈枝意不愿意再搭理空中的提示,目光回到了谢珩身上,他微微抬起头,烛光清晰地勾勒出他过分瘦削的轮廓和苍白的脸色。
剑眉之下,双本该潋滟生辉,倾倒众生的桃花眼,却深不见底,化不开的绝望厌世,直刺向她!
“为什么……”
他喘息着自顾自喃喃,眼神锐利如刀,似乎要将她凌迟,“历朝儿郎千千万,你们沈家倒好,总是将自家女儿一个接一个地往我这‘死人坑’里填?你可知沈牡丹是我的未婚妻,昨日你想必你也瞧见与她拜堂的是谁?”
“如今你们沈家用庶女来填这个坑……”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,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,“我谢行之这条贱命,还经得起你们沈家这般轮番作践?!”
那目光中的恨意,沉重得几乎让她无法呼吸。
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,眼睛亮亮的,带着天真的神色:“家父确实是不仗义,实在不行……我刚好专业是学殡葬行业的,大不了日后免费吹一段百鸟朝凤,来祭奠那些为朝廷牺牲的战士们,如何?”
“沈枝意,你信谢家军死守一座城,不是逃兵……”谢珩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,垂在身侧的左手手指,极轻地蜷缩了一下,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似的。
沈枝意撇了撇嘴,吐槽道:“京城中,谁人不知当年谢老将军是肱股之臣,忠君报国,当年甚至连江山都拱手让人,他手下自然不是孬种,怎么可能不战而降?”
想最初扑上来,沈枝意只是为了活命,可听着他嘶哑声音里深埋的痛楚与不甘,眼睁睁一个活生生的、被命运反复撕扯碾碎的人就在眼前,她很难再将他视作纸片人,甚至有一种混杂着怜悯情绪悄然滋生。
他曾是百姓口中英姿勃发的天之骄子,是上京最强的将星。
可这万丈荣光因何一朝倾颓?书中语焉不详,只留一地狼藉与满身伤痕。
他该恨沈家,恨那个将他推入深渊的女人,恨这世道不公。
可她沈枝意确实冤屈啊!
不过也是被这吃人的世道裹挟着、身不由己的一粒尘埃罢了。
“谢将军,”她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坦诚,在单调的童谣哼唱间隙响起,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颗小石子,“外人称呼我一声三娘子,可我却连嫡姐身边体面些的婢女都不如。冬日炭火不足,夏日冰盆不见,吃食更是冷炙残羹,这段婚事,于将军是牢笼,于妾身……”
她顿了顿,声音低下去,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,“我又何尝不是在淤泥之中,妄图寻得一丝喘息之机?”
【系统:当前谢珩好感度-98,获得还魂丹一枚。】
她感受到怀中冰冷的躯体似乎微微震动了一下,抵在她肩窝的额头力道似乎重了几分。
“将军若信我……”她抬起头,目光澄澈,望向摇曳烛火映照下他苍白而紧绷的侧脸轮廓,一字一句,清晰地说道:
“妾身愿做将军最锋利的刀。”
“三娘愿做我的刀刃?有意思。”谢珩眸子暗晦不明,强撑着最后一口气,被沈枝意扶着坐到轮椅上,“不如三娘来解决谢某最近比较棘手的事,如今二十万大军英魂埋在平降,作为主帅,爷连他的尸骨都无法带回,你可有妙计?”
“将军可知,二十万忠魂最恨的,从来不是死后无名,而是让他们含冤的人,依然高坐庙堂,享受百姓的崇敬……”沈枝意将手中的刀交到谢珩手中,声音平静却带着锋芒,“若想安顿尸首,先让天下人知道,当年平降之战的真相,可如今朝堂奸逆当道,将军虽说如今元气大伤,可势力想必残存,如果……”
“当年粮草未到,敌军却杀入我方大本营,当时的战士们拼死反抗,却只能……”谢珩低下了头,良久抬头换上温润的模样,轻轻点头,沈枝意立马明白,起身往茶桌方向去:“将军当年军中定是出了奸细,只是您可有想过为何粮草迟迟未到?”
“是八皇子萧澈。”谢珩手指不由得缩紧。
沈枝意倒了一杯茶水,递给谢珩道:“未必!据我所知朝廷如今分为两派,皇帝年事已高,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你可知你们谢家最大的问题,是跟错了人。”
“你似乎是跑题了,三娘子。”谢珩又开始审视着沈枝意。
沈枝意看着他,她都感觉谢珩出现精神分裂了,现在的谢珩不敢相信任何人,但内心中还保留着几分曾经的赤忱:“我的意思是,若想处置二十万英魂尸体,必需找个靠山,如若你还站在皇太子的这边,恐怕下场会更惨烈。”